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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白羽

所屬書籍: 煥羽

  許是因為時間能加速人的記憶,現在回頭看,確實如順雲那些左鄰右舍及老家村裡人所說,喬白羽走得「突然」。

  只是當時的喬青羽並不認可這個詞。喬白羽是聖誕節前那個冬至住進醫院的,父母將她的骨灰盒帶回來時已過了元宵,這中間隔了差不多快兩個月。

  第一個月喬青羽不僅要應付期末考試,還得代替父母照顧喬勁羽,每天做飯洗衣;第二個月則回鄉下爺爺奶奶家過了個異常煎熬的寒假——作為村裡最受人誇讚的家風嚴厲、和睦懂禮之家,家裡的每一份子都必須時刻把悲痛寫在臉上,不然在外人看來就是沒有良心。和所有愁眉苦臉的大人一樣,喬青羽一整個寒假不敢展露一個笑臉,稍有輕鬆之意就會自責。所以,父母不在的那段日子,於讀初二的十四歲喬青羽而言,相當漫長。

  到現在喬青羽仍不知道姐姐是在哪個具體日子咽了氣。父母從沒說過,也問不得。喬白羽死後,她的名字在這個家裡變成了不能說出口的禁忌。但對外人而言就不是了,喬白羽變成了喬家的標籤。

  「對,照相館撕下來的照片就是他們那個大女兒,漂亮得很,去寰州沒多久就……」喬青羽聽見別人這樣說。

  「可憐的,本來不為了生兒子,老喬有個鐵飯碗,他老婆隨便找個活,一家三口日子過得比現在肯定舒服多了!」也有人這樣說。

  「哪個男人不喜歡漂亮的,大女兒就算不學好,以她那樣貌,以後嫁個有錢人也容易的,還能幫襯一下弟弟妹妹……」這樣的論斷也不少。

  有時大人會喊住走在上學或放學路上的喬青羽,打聽喬陸生是否又跑寰州打官司去了。除了短促地點頭或搖頭,喬青羽並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們窺探的目光。時不時地,她一轉身,就能聽到諸如「這是二女兒,樣子也好看的,但跟她姐站一起就沒那麼……二女兒不用管,老實……」的竊語。

  在別人口中,自己就彷彿是暗淡的月球,需要借著姐姐的耀眼日光才能存在。喬青羽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介意這一點的,但她從小就清楚自己認真學習的推動力:做姐姐做不到的事。

  所以她自覺、懂事、省心。換言之,就是在學校里她乖得無趣,毫無個性。

  想著喬白羽的突然離世,喬青羽心裡竟生出不合時宜的羨慕。她記憶里喬白羽從來就沒讓父母放心過,就連死,也死得轟轟烈烈,餘韻十足。她雖不贊同喬白羽出格的行為作風,卻偷偷羨慕著姐姐自由散漫的勇氣。

  喬青羽乖巧慣了,膩了。

  她渴望做一個個性鮮明的人。當然,必須以不惹惱父母不影響學習為前提。

  明天就開學了,在一個人人稱羨的超級中學。是時候擁抱新生活了。

  -

  開學了,終於。

  高二5班就是原來的高一6班,只是選文科的同學離開了,插進了三班、七班和九班過來的理科生——這三個班即明盛高一待過的班級,被解散了,變成三個文科班。

  與完全陌生的面孔喬青羽相比,明盛的到來顯然更讓五班人興奮。喬青羽感覺這是老天爺對自己的優待——她可不想重蹈順雲一中的覆轍,變成同學議論的話題了。

  無所不知的馮老闆娘喊自己「大女兒」,說明這裡的人對喬白羽的事毫不知情。喬青羽雖內心不忍,但對乾淨生活的期待壓倒了一切。「是爸媽主動把姐姐從生活中抹去的,」她安慰自己,「誰都想生活得簡單輕鬆一點,沉溺在過去毫無意義,不是嗎?」

  所以,當她在學校里結交到第一個朋友蔣念時,她心安理得學著父母,在蔣念面前抹去了喬白羽的存在。

  「那你爸媽會不會重男輕女啊?」蔣念是個心直口快的人,嚼著飯問,「不然幹嘛還要生你弟弟啊?」

  喬青羽本能地為父母辯護:「我爸媽也是沒辦法,他們對我和我弟都很好。」

  「不是計劃生育嗎?怎麼能生兩個呢?」蔣念疑惑。

  喬青羽被追問地有些心虛——父母骨子裡重男輕女是毫無疑問的,不然,爸爸也不可能拿國企的鐵飯碗換兒子了。

  「不知道,反正我爸媽更看重我,我弟成績很差。」她快速回答。

  好在蔣念並沒糾纏這個問題,她輕輕踢了喬青羽一腳,縮起脖子,壓低興奮的聲音:「嘿,阿盛剛剛回頭看了你一眼。」

  喬青羽知道明盛坐在自己的右後方不遠處,方才和蔣念聊天時,右後方那群男生的談笑風生就是忽大忽小的背景音。她試圖捕捉明盛的聲音,無果,那傢伙似乎一直沉默著。就在蔣念說明盛看了她一眼後,背景音突然被人按了靜音鍵,喬青羽的心猛地提了起來。

  「來了。」蔣念迅速拋出兩個字。

  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「啪」地往自己身旁的空椅子上一坐,喬青羽驚得肩膀一抖。

  是明盛在班裡的死黨,這兩天與明盛像連體嬰般同時出現同時消失的男生,紈絝富二代葉子鱗。

  「新同學,喬-青-羽,」葉子鱗咧開嘴,圓臉兩側的肉擠到一起,「勞駕你站起來一下。」

  喬青羽看向他,眼裡滿是疑惑,及防備。

  「是這樣,」葉子鱗正兒八經地清了清嗓子,「你看,我們那邊,共七個男生,正票選班花呢。現在三比三,你跟鄧美熙打個平手啊!猜猜,還有誰沒投票?」

  喬青羽不吭聲,莫名覺得羞恥。

  「喂,告訴你一個秘密,」葉子鱗湊近了,輕佻地低聲道,「我投你了。」

  喬青羽不自覺地把身子往另一邊傾。

  「還剩阿盛沒開口,」葉子鱗說著,拋了個「你懂的」之類的眼神給蔣念,又把頭轉向喬青羽,嗓門突然變得很大,「阿盛還不太認識你,你站起來轉個身,讓他看看,朝他笑笑,笑起來好看的女生他最喜歡了……」

  側後方的那群男生參差不齊地笑了起來。喬青羽的耳根刷地紅了,僵硬地將腦袋別向另一側,以示受了侮辱的不滿。

  葉子鱗跳起來繞到另一側,又啪地坐下了。喬青羽迅速轉回頭,堅決用後腦勺對著他。

  「歪~新同學你別這樣嘛,我帶著任務來的,給我點面子啊——」

  那些男生又笑了,有人吹起了口哨。動靜鬧大了,食堂里其他人也紛紛朝這裡看。

  「神經病!」蔣念怒罵,「你們好無聊!」

  葉子鱗不理她,對著喬青羽苦苦懇求著。一個男生在自己身邊好聲好氣,自己卻賭氣似地扭著腦袋,這畫面怎麼看怎麼彆扭。耳朵里嗡嗡嗡地,巨大的屈辱感使得喬青羽動彈不得。

  「……你想,要是阿盛把票投給你,那你可就是他欽定的班花啊,這份榮耀……」

  「我不要。」

  葉子鱗一怔,隨即變了臉:「很清高嘛……」

  「我不喜歡花,」喬青羽盡量使自己聽起來很平靜,「和明盛沒關係,也不需要你們評判。」

  「我靠!我算是見識到了!」葉子鱗陰陽怪氣地大喊,「你以為你誰啊!」

  那一瞬間喬青羽覺得自己走錯了路。雖說堅持自我即個性,可她顯然有點冒進。在聲勢浩大的明盛團體面前,她那小小的自我算什麼?講求個性,也不能把這夥人惹毛啊。

  葉子鱗罵罵咧咧地回去了。喬青羽繼續扒飯,一邊聽蔣念低聲寬慰她。

  「葉子鱗是這樣子的,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,特不尊重人……」

  喬青羽抬頭露出一個慘淡的微笑。

  「你竟然不喜歡花,真的嗎?」蔣念問。

  喬青羽喉嚨里發出一聲沉沉的「嗯」。

  「為什麼啊?」

  「就是,」喬青羽頓了頓,「覺得膚淺,所以喜歡不起來。」

  既然隱藏了喬白羽,就不可能把那次因花而起的冤屈告訴蔣念。當時她剛讀初一,某天回家後在自己床上發現了一束包裝精美的粉紅玫瑰。一定是哪個男生送給因重感冒而卧病在床的喬白羽的。見喬白羽睡得沉,喬青羽便悄悄把玫瑰捧在懷裡,低頭醉心地聞著。這一幕剛好被突然破門而入的李芳好瞧見了。

  「不是我的花,」喬青羽觸電般扔開花束,「不是我的。」

  「也不是我的。」喬白羽有氣無力的聲音從上鋪傳來,喬青羽吃驚地豎起耳朵。

  「我一整天都在被窩裡沒出門,」喬白羽艱難地翻起身,「我現在根本不敢收別人的東西。」

  「到底誰的?」李芳好眼看著就要爆發了,犀利的目光在兩姐妹間徘徊。

  喬青羽想辯解,沒想被喬白羽搶先了:「反正不是我的,青青,你讀初中了,青春期了,要是有男生向你示好,你千萬不能心軟,知道嗎?」

  喬青羽至今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的震驚。「我沒有。」她重複著,咬著嘴唇,眼裡滾出淚。

  她能看出李芳好陷入了兩難的困境:聽信小女兒,會傷了大女兒的臉面,可若聽信大女兒,則很可能冤枉小女兒。喬白羽說完就平躺回去,滿心委屈又憤怒的喬青羽則可憐巴巴拉住了李芳好的手,眼淚撲朔撲朔往下掉。

  半晌,李芳好摸了摸喬青羽的腦袋:「青青懂事,以後不要收別人的花了,這方面一定要注意,女孩子,最重要的,就是潔身自好……」

  話是情真意切對著喬青羽說的,李芳好的眼神卻不斷往雙人床的上鋪瞄。喬青羽明白媽媽借著教育自己,實際上教育的是喬白羽,只是媽媽不想傷了姐姐的自尊。透過朦朧的淚眼,李芳好一張一合的嘴似在吐出寒氣,喬青羽越聽越冷,由外而內,徹骨透心。

  「你好有個性哦,」蔣念的話把喬青羽拉回現實,「不過你剛才那樣說,別人會覺得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,故意的……因為葉子鱗說的是班花啊,又不是真正的花。」

  第一次被說有「個性」,喬青羽有些受寵若驚,便繼續直言:「我也不喜歡班花,校花這種詞,聽上去只有外貌,沒有內涵。」

  蔣念皺起了眉,不爽地反駁:「不會啊,我們學校的校花王沐沐學姐就不膚淺,她成績可好了,你肯定比不上她。」

  喬青羽意識到自己偏激了。她晃了晃腦袋,試圖把一直縈繞在腦海的喬白羽的俏麗身影晃出去。「不要影響我的生活。」她用警告的語氣,暗暗對腦袋裡的姐姐說。

  往餐盤迴收區走去時,喬青羽和蔣念恰好跟在葉子鱗他們後面。那幾個男生走得極慢,大聲談論高一一個叫做「甜甜」的漂亮女生,臟盤子丟進塑料筐時又突然爭先恐後,清零哐啷地恨不得蓋過一切別的聲音。喬青羽厭惡地皺起眉,視線游向食堂的玻璃門,發現明盛早就在那站著,松垮運動衫下的清瘦身體閑散地靠在門框上,腦袋微垂,充耳不聞地看著手機。

  凝神盯了兩秒,喬青羽收回視線。太陽當頭,這傢伙被照得通體明亮,感覺上卻是清冷的,也許是進出食堂的同學都選擇了另一扇玻璃門的原因。「距離感,」喬青羽想著,並肯定了自己的總結。

  這是第二個詞,前面一個是「優越感」。

  觀察明盛兩天了,他表現地確實如他爸爸所說,「無法無天」。

  開學當天拖到下午才出現,還當下拒絕班主任孫應龍指派給他的「班長」頭銜,姿態懶散而放肆,令喬青羽心裡直嘆孫應龍好脾氣。還早退。英語課用來睡覺,體育課計算機課就不見人影,據說是和體育生一塊兒在籃球館打球。不寫作業。

  可了解了明盛的成績,喬青羽又覺得這四個字有點誤解他。能維持寰二中的年級前五十卻又不死讀書,書畫籃球鋼琴樣樣拿得出手,長相無可挑剔是萬人迷,男生群中一呼百應,家世優越的男生,有什麼理由不「張狂」呢?各方面都出挑的人,太有叛逆的資格了。

  他不但什麼都有,還能隨心所欲。喬青羽從心底里羨慕他。

  只是,總結出的「優越感」「距離感」,並不能幫助喬青羽把握明盛那幾個字的靈魂。

  這兩天晚上她都專門抽出時間潛心模仿明盛的字。下筆的姿態要高,結束的筆鋒要狂,書寫過程要一氣呵成。可她想盡辦法,軟毫硬毫換來換去,卻始終表達不出那種猙獰的感覺。「奇怪,」喬青羽想著明盛清爽而耀眼的形象,「他看著倒不像惡棍。」

  最後一次嘗試,前幾個字差強人意,但「恐怖」兩字虛張聲勢,使得整張紙透出笨拙的模仿痕迹。

  喬青羽希望明盛是個說話算話的人,不然會顯得自己偷偷摸摸的觀察和模仿是在自作多情。另一方面她希望明盛不要太較真,畢竟任何人,包括他自己,都不可能寫出一張「一模一樣」的字。

  周五體育課前,喬青羽趁著班裡人都去了體育館,把捲起來的最終成品偷偷塞進了明盛的課桌。這是「一周」期限的最後一天,算是如約交了差。朝體育館跑去時上課鈴已經響了,但喬青羽心情歡快輕鬆。不過,一進體育館的籃球場,她那放飛的心情就被猛地拽了下來。

  已經集合的所有人都盯著她看,包括站在側後方的明盛。他看喬青羽時眼角帶著奇怪的笑意,若有所思的表情與前幾天他父親看到喬青羽時如出一轍。腦內的警報器自動響了,喬青羽小跑著加入隊伍,姿態緊張地像是怕隨時會滑倒。

  她站在前排隊伍的右側,與右後方的明盛隔了兩個人。體育老師講解完運球和傳接球的動作要點後讓大家分開練習,自由組隊。喬青羽抱著籃球,剛對上不遠處蔣念的視線,耳邊就傳來了一個聲音:「和我組隊,喬青羽。」

  那邊蔣念悻悻地縮了縮腦袋,做了個「請」的手勢。僵硬地轉過身子,還沒張嘴,明盛便一把勾走了喬青羽手裡的籃球:「跟我來。」

  他運著球走出人群,順帶為喬青羽開出一條側目紛紛的路。喬青羽呆立著,不詳的預感使她遲遲邁不出腳步。

  在籃球館的另一側,明盛停下了。

  「去啊喬青羽,」離喬青羽最近的關瀾嬉笑著推了她一把,「阿盛要教你打球!」

  相比不詳預感,四周獵奇的目光更難熬。喬青羽於是硬著頭皮不負眾望地跑向了明盛,把這些興奮的看客通通拋在了腦後。

  事實很快證明她的預感沒錯。

  「你字寫得很不賴,」明盛說著,把球丟給喬青羽,「有點我的風骨。」

  沒等喬青羽開口,他慢悠悠地說了第二句:「所以,你可以幫我做件事。」

  「什麼?」

  「給我寫作業。」

  喬青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那張毫無愧色的俊臉,半晌憋出句:「為什麼?」

  「因為我不喜歡寫作業。」明盛答得乾脆。

  「不行。」

  「有很多人巴望著幫我寫作業,」明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,「是我看不上他們那手爛字。我很挑剔的。」

  「我沒有義務幫你寫作業,你不能因為……」

  「不是義務,是賠償,」明盛冷冷地打斷她,「你老家那個相好,何愷,撕爛我寫的牌子,又賠不出一模一樣的,你給我寫作業,就當是替他賠償了。」

  「我替他寫了,剛剛已經把賠償的字放進你抽屜了。」

  「一模一樣的?」

  喬青羽被噎住了,嘴唇因驟然而起的憤怒而微微顫抖。

  明盛無視她冒著怒火的眼睛,自顧自輕飄飄地說:「給我寫作業是你我之間的秘密,恭喜你能夠掌握我的秘密。」

  「你自己也不可能寫出兩個一模一樣的字!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!」喬青羽直勾勾盯著明盛,「你故意的,太過分了!」

  「隨你怎麼說,」明盛不介意地聳聳肩,「我勸你乖乖幫我寫作業,不然你的下場比何愷還慘。」

  「何愷學長他,」喬青羽略緊張地頓了頓,「你把何愷學長怎麼了?」

  明盛斜眼看她,一副不耐煩的樣子:「你幫不了他的,但你能幫自己。」

  「我說了不。」

  「如果你願意幫我寫作業,我就不把你姐姐喬白羽的事說出去,」明盛偏過頭不看喬青羽,「畢竟你自認清高,肯定不想讓同學知道你有一個,」他故意拖長聲音,意味深長地頓了頓,「自甘墮落年紀輕輕就染上艾滋不治身亡的親姐姐吧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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